enchanted
第一次见到他那年，我十五岁，穿着繁复的裙子，站在父王的身边。他跟在他父亲身后，参加这场宫廷舞会。戴着假发的公爵和手执扇子的贵妇翩翩起舞。他穿过人群向我走来，蓝色的眼睛像熔融的宝石，浮夸又优雅的行礼，邀我跳舞。
我看见父王微微皱了眉头，可我不好拒绝，抑或是我根本不想拒绝，于是他冒失邀我的结果是，我们牵手滑进了舞池。
我自是知道父王为什么皱眉的。他年纪不大，却已经是我们这里有名的纨绔。他的父亲管不住他，也就由他去。这样的人，父王当然不希望我多接触。可是我喜欢他的眼睛。别人看我，除了畏惧，就是算计，可他不一样，他看我，眼里都是温柔。
现在回想起来，十五岁的我懂什么呢？不过见了一面，就硬是把我的心交出去了。往后的日子，就算遇到再优秀的男子，我的心也只能在他那里了。
他牵着我的手跳舞，慢慢地往舞池边上靠拢，终于在接近一道小门的时候，突然把我拽了进去。烛火昏暗，他的眼睛在烛光下熠熠发光。“公主，我看你在里面闷得慌，走，从这条小道出去，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。”
终究是孩子心性，我不仅随他逃离了舞会，竟然还在他的一再劝说怂恿下爬上了王宫的屋顶。
我第一次知道星空可以那么美，好像是深蓝紫色的缎子上缀着碎钻，完美无瑕。王宫的尖顶很难立足，我们俩紧紧抱着塔尖。夜风好冷，裙子的布料太过轻薄了，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。于是他凑过来用手搂住我的肩膀，轻佻地吻了我一下。
我吓得连忙推开他，差点害我们两个都掉下塔楼。好不容易重新稳住身形，却看到父王站在下面的阳台上探头皱眉看着我们。我又吓得差点摔下去。而他像泥鳅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了下去，消失在暗夜里。我还呆呆地抱着塔尖，动也不敢动。
我忘了父王用了多少办法才把我接下来，也忘了父王为了这件事罚我关了多长时间的禁闭。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太久，我的记忆都模糊了。可我还记得他在烛光下闪烁的碧蓝眼睛，少年独有的调皮笑容，丝绒质地的夜空，蜻蜓点水的吻，在我每一次的回忆，每一次的梦境里不断地重演。
第二次见到他时，我四十岁。国破家亡，辗转在愿意收留我的贵族中间，偷偷谋划着复国事宜。没有人敢再明目张胆地叫我一声公主。我在某位大人的漂亮小城堡里遇见了他。他带着他的妻女向我行礼，叫我“夫人”，我抬手要他们起身，向他们微笑，纵然我内心已经是惊涛骇浪。他妻子是个肤色雪白的娇小美人，有一头乌木色的漂亮长卷发和一双与年龄不符的稚气眼睛。在他们跨过门槛的时候，他伸手扶了她一下，眼睛里满是笑意。
他爱她。我五内俱焚。
他把他女儿留下陪我。他女儿十五岁，是个金发碧眼的傻气姑娘，就像我当年遇见他的时候一样。每天看着这个一半像他一半像我的姑娘实在太痛苦，我总会想到如果，只是如果，我有一个机会与他在一起，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。他吻过我，我们会坠入爱河，生一个像小艾莉森一样的漂亮女孩。艾莉森，他给他的女儿起名叫艾莉森。他从不知道我的中间名也是艾莉森。这太残忍了。那天下午，我把艾莉森送了回去，要她不必过来了。
我最后一次见他，是在刑场上了。我的脖子优雅地探在铡刀下方。身为王室，死亦要死得体面。这是我练习过无数遍的动作，也是我祈祷过无数遍永远不会用到的动作。可是我终究还是没能成功。他当初并没有参与我们的行动，我也无从得知他是不是指证了我们的事情。我只看到他拉着他妻子站在刑场下，漠然地看着我。
漠然。我倒宁愿他表现出一丝喜悦。我在他心上竟然一点点痕迹都没有留下。我盯着他湛蓝的双眼。正午的太阳好刺眼，他的眼睛微微眯缝着，金发上有一层好看的光晕。我想对他喊叫，却喊不出声。他从不知道啊，我爱他爱了这么些年。
铡刀重重地落下来，他捂住了他妻子的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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